永别老爸
永别老爸
一切从小时候的一个发现说起。
那时,常看到爸妈坐在一个嗡嗡作响的大盒子旁,盯着一个发光的屏幕,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满心好奇,问老爸:“这是什么呀?”他笑着回答:“这是电脑啊。”一下子来了兴趣,脱口而出:我也想要一个!
没过多久,客厅里真的多了一个用纸壳做的大盒子。老爸把发光的屏幕摆到我面前,又递给我那个小黑盒子。我好奇地摆弄着显示器,而他和妈妈站在一旁,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自此之后,老爸也给我打造了各式各样的好玩的“电器”,我的房间很快也被这个纸壳王国吞噬了。
最喜欢的还是属一个纸壳冰箱。通体由一层漂亮的天蓝色聚乙烯胶带裹着,打开后内部有一股好闻的纸壳的香气,让我想起了刚拆封的书本。我对这个冰箱爱不释手,在里面塞满了童年的回忆。
平时老爸开车在公路上,我会指着旁边的各种工程用特种车辆兴奋的大喊,“塔启!”我至今不知道塔启是什么,但这个词就会让我想起夕阳的映照下那些吊塔和挖机被勾勒出的金色轮廓,以及以及它们缓慢而沉稳的动作。那些巨大的机械像是从科幻世界里走出来的生物,每一次起伏,每一次转动,都让我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
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全家去美国玩了一趟。但回来之后,老爸的手上多提着了一个大袋子。到家后,我惊奇的发现,这居然也是一台“电脑”,好奇地问老爸为什么这台电脑不是一个嗡嗡作响的大盒子。那天下午,老爸跟我讲了很多我没听懂的话,但对他的的崇拜油然而生。
实则是一台iMac 2017 27" 一体机
到了二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Web。
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一本书,上面就画着一台和我们家一摸一样的电脑。
好奇把这本书借出来了,但到家翻开一看,全是一堆晦涩难懂的符号。跑去问老爸,老爸说这叫“代码”;电脑是听不懂我们说话的,我们要用电脑听得懂的“计算机语言”和它们对话。
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电脑时的那种好奇又一次涌上心头,我开始在老爸的陪伴下一页一页啃下书中的种种术语和语法。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我打开了我们家的大电脑。当我编译好代码,在游览器看到了那句我写下的“Hello World”时,我的心中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
<!DOCTYPE>
<html>
<head>
<title> My First Website | 2018 </title>
</head>
<body>
<h1> Hello World! </h1>
</body>
</html>
还有一天,在阳台上写作业,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
我跑了出去,看到老爸蹲在杂草中,攥着启动的电钻,嘴里还含着一颗螺栓,嗡嗡的声浪和机器的震动感在空气中回响,身影在夕阳下像一座坚实的山。
我好奇的问老爸这是什么。
老爸停下手中的活,笑着对我道,这是电钻,力气比人的胳膊大,可以把钉子打到人没法用螺丝刀拧到的地方。
望着那个叫电钻的机器,我仿佛在上面看到了小时候一直很为其痴迷的“塔启”的影子。
自此,老爸开始带我了解各式各样的工具。
这个是台钳,可以把到处乱跑的零件固定的老老实实;这个是车床,可以把铁疙瘩修成好看圆润的花瓶;这个是烙铁,可以把电子元器件用焊锡连在一起…
每一台机器、每一把工具,都带给我一种震撼的力量。它们不像我手中的玩具那样单纯,而是充满了创造力的载体。每当老爸拿起这些工具,机器那种有力、精准的运作总是深深地吸引着我。而老爸那熟练的手法和从容不迫的神情,则让我不禁感到一种无比崇敬。
到了四年级,妈妈给我报名了一个叫CTY的夏令营,Center For Talented Youth,就是一个学术夏令营。我自然而然的选择了py语言开发的课程,也凭借着之前的优势成了班里的一匹黑马。但很快,导师就开始和我妈抱怨,我想法太多,因为太过追求完美所以经常不按时提交项目。老爸听说了之后,笑了笑,小孩子嘛,有创意是好事。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闹钟的项目,让做一个在特定时间
time
库+turtle
画了个钟出来哈哈哈哈
窗外,夏夜的风轻轻吹动纱窗,带来阵阵蝉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依偎在一台电脑面前,抱着西瓜,有说有笑。
到了五年级,学业逐渐变得紧张,那个曾经承载着欢声笑语和无数回忆的工作间,慢慢被堆积如山的课本和作业所占据,曾经的温馨和创作的氛围也渐渐消失了。曾经每到深夜,书法的练习声和欢笑充满了空间,现在却只剩下水笔与翻书的刷刷声,仿佛整个家都被沉默的学习氛围包围。
而那个纸壳冰箱,也被我们塞进了地下室。然而时时,那份曾经对机械工程的热爱与激情重新就会重新被燃起。也许是看到流浪猫在寒冷的冬夜里没有栖身之处,我心生怜悯,决定给它们搭建一个温暖的小窝;又或是为了方便妈妈,我自告奋勇地打印几个备菜盘。这些小小的举动,又让我想起了曾经与老爸一起动手制作的日子,那个充满创意和实践的工作间,似乎依然在我的心里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
有这样度过了两年,我开始参加各种竞赛。
时光如白驹过隙,带来了蜕变的喜悦,也有成长中的挫折。
然而,无论结果如何,老爸总会在终点等着我,带着我去吃最喜欢的芝士卷边夏威夷阳光。每当此时,口中的披萨仿佛变回了西瓜鲜甜爽口的果囊,回到了那个四年级的夏日——一个无忧无虑的时光,任由思绪在编辑器与代码行间迸发出灵感,像花朵一样绽放。
还是一个照常的夜晚,我写完了当天的博客,运行了编译的脚本,上传好,伸了个懒腰,合上了笔记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楼,回头看到了老爸的身影。这时我才发现,老爸的头发已经是银灰色的了,原本乌黑的发丝,如今只剩下几缕夹杂着白丝的痕迹,顿时愣住了。看了半晌,我和老爸道了声晚安,就上楼洗漱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我在半睡半醒间,看到了老爸朦胧的身影站在窗前,帮我拉开了百叶窗。他走到了我的衣架边,帮我把羽绒服捋了捋,转头看看我,嘀咕了声“这小赤佬也不知道换身衣服的”。他轻声走出房间,还在临走前怕我冷不忘帮我把被子拉到了脖子上。而我下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太平间了。
从嘉定殡仪馆回来时,我还没换过神来。看着桌上摆着老爸的笔记本,墙上挂着他最喜欢的那把角磨机,本能地喊了一声:“爸,我们回来啦!”而承重的现实,也在这沉默中缓缓地压了上来。轻轻触摸着那把角磨机,冷冽的金属表面仿佛还带着当年他第一次把它递给我的余温。
眼泪在这一刻彻底倾泻而出。
回过神来,是妈妈在喊我。纸壳冰箱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做香,温暖的火焰照亮了她的脸。
看着角磨机,回想起他那满脸灿烂的笑容...
其实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了昨天。